你好,我叫钟加茜

1

我关上门 走到长桌的一侧 坐在常坐的位置上 看书 零星的字飘起 聚集

“你好”

我吓了一跳 这里从来没有来过别人

“这里是你的图书馆吗”

声音继续传来 我转头看到一个女孩子

“哈哈 难怪这里这么乱”她指着我周围被打散的书页 又指了指我们旁边的几排书架 我转头看了下 书架上是很乱 书页也参差不齐 有些还零散的飘着

“对不起啦 我知道是被我吓的” 她说的是我头上的书页 我默默将它们抹去

“我为什么看不见你 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能显露自己吗 也不能说话”

她一连问了很多 我回过神来 “哦 你好 我是空”

她笑了 表情仿佛是说你能说话呀 “你好 我叫钟加茜”

“我这里从来没有人来过 你怎么来的”

“我也不知道呢 你就叫空吗”

“我知道自己以来 就是空”

“也对 你确实是空 看不见 能摸到吗” 说着她伸手触摸刚刚残碎的书页围绕的地方 我就坐在哪里 她触到了我的脸颊 我听到水的咕咚声 感受着她的触摸

“果然也摸不到啊”她缩回了手臂 拉开长桌头上的凳子 和我成直角坐下

她感觉不到我 我却能感受到她的触碰

“你在看什么书”

我合上书页给她看

“我的日子还没来临”她看着念着

“我很早的时候就看过这本书 感觉从没听谁提过她 你却也在看 真有意思”

现在看有点过时了 我那时候看就已经觉得了 你现在还看

我觉得她写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落后于她自己时代了

就像那个电影 什么来的 还拍

虽然不是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书 但自己看过的在别人那里再看到 还是觉得有意思”

她一直接连着讲话

“我就是整理一下我看过的书 这里不是太乱了吗 就像你说的 这也是我老早看过的” 我解释了一番

“这样啊”说着她站起来 几个书架来回穿梭“终于找到了 果然有呢 皱巴巴的在这里”她拿回来老早就堆在这里的那本 对比我手里的 显得过于寒酸

“你当时还颇有感触”

“嗯”我笑了

“你最喜欢哪本书呢”她胡乱翻着皱巴巴 歪着头问

“没有什么最喜欢吧 好多都挺喜欢的 一定要说的话 刀锋”

“总是这样 都喜欢说毛姆不是最伟大的小说家 好像知道什么叫伟大似的 可是说到最喜欢的 小说啊 书啊 都是他的这些 月亮与六便士 也听过比较多 菲利普就没多少人喜欢 虽然我蛮喜欢的 大家都在过考虑来考虑去的生活 谁愿意再看里面的人物斟酌徘徊 自我怀疑 都喜欢豪放不羁的外表 漂泊无定的灵魂

克朗肖和菲利普就是失败了的拉里 范妮和绘画老师就是失败了的高更 分别是未妥协的和妥协了的 这些人就不那么招人喜欢了 所以很奇怪你发现了吗 人们喜欢追求一些和周围价值观相悖的生活方式 偏偏到最后又最喜欢获得大众价值观最多认同的那些人

你说呢 空”

她一直说着 这种交流算不上对话 完全是单方面的 最后却又问了我一句 我一时答不上来 “范妮确实让人喜欢不起来 让人陷入深深的惶恐”我说

“但我觉得她更有意义 正是那种惶恐叫人们循规蹈矩 不越雷池 她没有 她没有行规蹈矩 也没有才华 也没有妥协 她什么都没有 一无所有 她下场悲惨 也没有换来人们喜欢 书里的人 和书外的人 都不喜欢 生前遭人厌弃 死后再也不会被人记起 活活被毫无尊严和极度穷困压死

多么叫人恐惧的人生

这是世界在打我们的脸 叫我们别自以为是 只有它能叫嚣 它能安排你的一切

你说是吗”

后来我渐渐明白和她说话要习惯她的方式 只是这会儿我还不太适应她大篇论述之后突然的提问

“世界没有这个意思 世人误解了世界的善”我仓促作答

“你竟然会这样想 真有意思”

“世界是个炼狱 但能走过去的 看穿的 经历过大的痛苦 什么都不愿多诉说的 会体会到世界真正的善”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你知道世界在干什么 它塑造人的欲望 塑造人的价值 塑造人该有的形态 世界提供场所供人狂欢 供人堕落 付出一生为代价 付出灵魂 谁都知道世界在这样做 但谁都没办法摆脱”

“并非谁都知道 知道的也并非谁都无法摆脱 世界像是一个来自未来的老者 悲悯的看着一派末日狂欢的景象 期望有人穿过虚荣的假象”

“世界可不是什么善良的、知道悲悯的老者 世界是个臭婊子 大骗子 炼狱从不以非人的景象示人 而是巴纳姆和贝利的马戏团的模样 热闹非凡 迷惑人心 确实是一幅盛世狂欢的画面 其实是个大骗局 魔术从不应被拆穿 拆穿魔术甚至是不道德的 即使真的末日来临 也无所谓 一切如常 日本人最知道这一点 他们的精神世界高于一切已知人类 但连他们也从不拆穿 另外 你觉得谁能摆脱”

“我啊”

“呵呵 你是空啊 你自以为你可以摆脱 其实只是因为你空无一物 你的洁净并非因为你历经沧桑而后的通透 而仅仅是一尘不染的纤细 是脆弱 是可塑造 你懂吗 真想摸到你 你可以摸到我吗”

我向她伸出手臂 水声 “你听的到吗”我问她

“我听不到什么”

我摸到她的脸 “你感受到吗”

“我感受不到什么”她回答“你感受到我吗”

“我感受到你 你第一次触摸我的时候我就感受到你”

“你能感受到我 我却不能感受到你 这种感觉真不好”她说“你可以被塑造吗 变的可触碰?”

“我不知道”

“可以的 而且应该很容易 你是个空瓶子 只是这样做对吗 建立信任 又要摧毁信任 建立爱 又要摧毁爱 要使你直面世界 以一个被塑造的身份 甚至是独自一人面对 到最后”

我有点茫然 对她说的

“你会离开是吗 在那之后”

她不置可否

“你有信仰吗”短暂的停顿后 她突然问道

“没有”

“我也没有 有过吗?”

“没有过”

“我也是 就是喜欢怀疑 没办法有信仰 你呢 是什么样一个状况 没有信仰”

“从不虔诚 一度我以为自己虔诚 真的 我有时候可以脱离开来 看到自己跪在哪里的样子 特别虔诚 但是我这样看自己的时候 我又看到了看着自己的那个自己 我在表演给自己看 表演一个虔诚的自己”

“确实如此”

“人人都喜欢表演”她接着说“也喜欢看表演 对待别人 大家都是傻子或装作傻子 谁不知道那是表演呐 大家为什么还要这么来劲”

我不想作任何回答

“你都不知道这世界有多么落后 天才就那么几个 还要被埋没 想要入世 就得先学那么多规则 明的暗的 简直要耗尽所有人的才华 创造力和对世界的认识程度相关吗 可要是真的对被规定的一切都不懂 就会被甩出去 听到一个嘲笑的声音——嘿 省省吧 不带你玩 真正的天才又从不多作解释。确实 解释削弱冲击力 解释总是奢望获得谅解和更多的喜爱 花费没必要的精力 并趋于平凡 虽然作品是平凡或有冲击力更大程度上来自创造者本身的天才

不带天才玩 天才也不想玩 所以世界就被一群蠢货玩坏了

你这里可真好呀 什么都没有”

她一直说着 我没有搭腔

“张爱玲说生活是一袭华美的袍子 上面布满虱子 我说 生活是盖茨比的狂欢派对 里面全是蠢货 张是和毛姆学的 毛姆写过生活是一张华美的波斯地毯 华美 但毫无意义 确实

戈登喊着说这一切都有意义 派对、狂欢都有意义 真是太傻了 就因为一个黛西吗 我宁愿说仅仅狂欢本身 都显得更有意义

当然 这是盖茨比赋予的意义 他相信 便存在

你是不是傻了 什么都不说”

她话锋一转 又指向我 但我还是不知道如何作答 她哈哈笑了 我实在费解 她的状态 快乐与愤怒

“前一秒还不高兴 怎么就笑了”

“我没有不高兴 我只是陈述一下 其实我对这些都无感”她回答我的疑问“我对你更感兴趣 我来到这里 虽然毫无理由 但是可能是命 哈哈”

“你信命吗”

“信 不是那种简单的解释 你知道这只是一种哲学上的说辞 我不信任何东西 信命只是一种基本假设 我什么都不信 就像一个自由主义者做的那样 但我也不信自由主义 笃信自由主义的便不是一个真正的自由主义者了 不存在绝对的自由主义者 正因为他是自由主义的

信命 但因果律我怀疑 看到王菲说她现在的愿是 识因果 并教会人识因果 我没什么可说 在我学会思考之前我就喜欢她了 有些人是排除在思考之外的 在爱的范畴 所有的宗教都是功利的 我只是有点可惜 她那颗纯净的心 因果律 我只当作对这个世界的基本假设 而非绝对真理

佛教若当作哲学 真美 世人偏偏要用它应付现实”

2

“就像霍金说的 '物理学家奋力攀上一座高峰的时候 佛学大师已经在那里等很久了' 物理就是哲学 所有的学科都是 宗教也是 所以在霍金这里物理和佛学殊途同归 我觉得所有的学科最终会走向统一 就是哲学 只是不知道人类是否能够等到认知到这一切的时候 我们都看到我们还处在不断分化出新的学科的阶段 分化 分化 不断分化 直到突然有一天 一个天才横空出世 使一切豁然开朗 仅仅是认识世界的不同方式 仅仅只是形式的差别 一切学科描述的都是同一个事物 人类的感官也需要进化才行 否则无法理解”

“我现在就无法理解”

“不需要理解 无法证伪也无法证是 我们都活不到那时候 世界已经出现裂痕了 我比较想聊一聊的是 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外星人吗 霍金的设想是宇宙足够大到可以有一个和我们星球一样的存在 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我说的是极有可能已经高于我们甚至超越我们认知的有机体 已然介入我们生活的外星人 有这样的存在 你相信吗”

“我只能说怀疑”

“我信 我非常的相信 这个世界上有三种人 一种是权力崇拜者 一种是权力容忍者 还有一种就是非前两者 可以称作强权的非容忍者 第一种和第三种都是极少数 人数多得多的部分是第二种 没错 一有什么无聊的出场人次 都是这些人 这里面出不了外星人”

“你说的外星人是指什么 地球人中的野心家?”

“可以这么说 但我相信他们本身就是外星人 注定他们是野心家 强权的崇拜者 或者说 原先的第一种人(地球人)在发展中起了某种不易被察觉的变化 引起了我的怀疑——外星人的介入”

“那么那些非者呢 他们是什么角色?”

“你知道这个世界需要平衡 我们可以用村上春树书里小小人的概念 当一种力量强有力的发展的同时 另一个与之相对的力量 也会形成与其对等足以抗衡的反作用力 使得世界一如我们所看到的平静”

“但是权力完全不对等 他们是完全会被消灭掉的群体啊 而他们还存在着”

“极其微妙的平衡 你知道一旦平衡被打破了 毁灭掉的不光是这部分非者 他们只是先走一步罢了 权力巅峰也无法幸免 失去制肘必将疯狂 疯狂从来都是毁灭的前兆 但我怀疑这一平衡正在被打破 我时常觉得危机四伏 暗流涌动 已然不平静了。我想外星人内部也有各种制肘与较量 因为总是有人能意识到危险的 但不管内部还是外部 那些制衡的力量的作用不大了 只能是减缓罢了 ”

“你有被害妄想症”

“是地球人被害妄想症”

“哈哈哈”我们都笑了 ………

3

我们一起很好 她总是有许多话说

我们一起整理书架 我的书架上多了很多她的东西

我的身上也多了很多她的东西 首先是心 于是我爱她 然后是手 于是我触摸她 再是手臂 我拥抱她 嘴巴 我亲吻她

她也这样对我 我和她一模一样 不分彼此 我们触摸 拥抱 亲吻 相爱 做爱 日复一日 日子又短 又长

“我要走了”她突然说

我默然

“你这里太好了 但我要走啦 没有什么是重要的”

“那为什么还要走呢”

“也没有什么是不重要的 人首先要在这个世界立足”

说着她就要走了

她打开门 转身说“以后不要告诉别人你是空 有人问 你就说你是钟加茜”

说完就转身走了

在她关上门的那一刻 一切戛然而止 我的笑容停顿在脸上 突如其来的分别我猝不及防 许久 我的身体才作出反应

我环顾一下自己 就是钟加茜啊 她的手 她的脸 她的唇 我摸了摸自己 用她的手 我有点迷惑 不知道是在摸谁 又是谁在摸

我回到座位上 继续看书 是钟加茜的眼睛啊 我想

就这样 渐渐恢复了她来之前的日子 在又长又短的时间里

我也渐渐恢复了 空空的水流

好像没什么变化 找不到她来或走的蛛丝马迹 唯独偶尔读到她在书架留下的东西 证明我们还未完全失散 然而那些都在渐渐变成我的 而我又变回空

日复一日 只有晨昏交替 却无时间流逝 我静止在自己的时空里

又是那么平常的一天 一个声音

“嗨 你好”

我转过头 仰头看到一个男孩子

阳光正好透过窗洒在他脸上 睫毛的倒影 洒在他俊美的轮廓上 如同轻舞的精灵

“你是谁”他问

“我是…”

“我怎么看不见你”

我一惊 差点冲口而出的“空”迅速飘走 钟加茜临走的话回到我的脑中 钟加茜的一切也都回来了 原来是我未察觉 那些蛛丝马迹 从房间的各个角落里 书架上 书页里 钟加茜的点点滴滴 迅速赶来 聚集 到我身上

“我出去了一下”我胡乱向他解释

“真是神奇”看着聚集成为钟加茜的我 他说

我站起身 伸出手 对他笑 “你好,我叫钟加茜”